菊花鍋子 留在記憶裡的淡雅飄逸


天氣變凉,時至立冬,又該是火鍋上桌的季節了。話說老北京的習慣,立冬就該吃頓涮羊肉或包餃子了,不過在我貢獻北京涮羊肉之我見前,先來談談一個在台灣已然式微的火鍋種類-菊花鍋。

現在台灣賣菊花鍋的店家應該趨近於零吧?聽說以前幾家老派餐廳還有這道菜,不過都早已煙消雲散(倒是遠東飯店前些年來了次豪華版的海陸菊花鍋,但似乎志在海陸而非菊花了),大多數人也只能從唐魯孫的文章追憶這曾在清末流行于宮廷的菜色。但只要想想,連金針都能以花入菜,菊花有何不可?


一如徐珂《清稗類鈔》所載,「京師冬日,酒家沽飲,案輒有一小釜,沃湯其中,熾火於下,盤置雞魚羊豕之肉片,俾客自投之,俟熟而食。有雜以菊花瓣者,曰菊花火鍋,宜於小酌。以冬物皆生切而為絲為片,故曰生火鍋」。

是以北京這種菊花鍋子,無非就是湯底裏放了菊花瓣,切好各種肉片生鮮,讓人們在雪花飛舞時節(想像中),自涮、自飲、自食而得名

其實,吃菊花是中國文人自古以來的優良傳統。早在戰國時代,屈原在離騷中高歌「朝飮木蘭之墜露,夕餐秋菊之落英」。漢朝開始以菊花釀長壽酒,演變出九九重陽飲菊花泡酒習俗,或如王之渙所寫「今日暫同芳菊酒,明朝應作斷蓬飛

到了宋代,蘇東坡「以杞為糧,以菊為糗(乾糧)。春食苗,夏食葉,秋食花實而冬食根」。或如司馬光以菊與薑桂製甜羹。辛棄疾更直說,「秋菊堪餐,春蘭可佩,留待先生手自栽」。至於南宋的林洪不但發明涮鍋子的始祖「撥霞供」(兔肉火鍋),也寫過以紫英菊的莖葉入羹湯。

菊花入饌、入鍋,越素雅味道越佳,反倒越鮮豔花色因苦澀而越不宜食用。所以菊花鍋子用料以白菊最佳,花瓣短而密,多呈蟹爪形,花瓣用明礬水漂過,溫水洗凈,待湯底滾了後再置入淺底紫銅鍋裡。那時,火鍋裏高湯鮮而不膩,還帶著淡雅香氣,潔淨的白菊花瓣浮在水面上看起來更風雅有致。

猛一看,菊花鍋與涮羊肉實有異曲同工之妙,的確,二者手法都是將肉片或野味下鍋後涮熟食用的生片火鍋,但就精細度而言可就有上下床之別了。

原來,吃菊花鍋的老祖宗,也就是慈禧老佛爺,進菊花鍋子是有講究的,太監須在旁候著,慈禧親自先下切得飛薄的生魚片或生鶏片入暖鍋,由太監將鍋蓋蓋上悶著,幾分鐘後揭開,再由慈禧親撒菊花瓣,又蓋上悶個三、五分鐘,便可食用。

換句話說,吃菊花鍋子需有人在旁服侍、幫著看下料的火候,始得其精妙,不然就如同烏龜嚼大麥了,訣竅也就在時間的拿捏。

這套品菊花鍋的講究傳到老北京民間,也由夥計或跑堂操辦。首先夥計將各食料一齊下鍋,其中需一滾後再放菊花瓣,緊接著蓋上鍋蓋一悶,再由夥計連湯帶菜分成小碗奉客,並不讓人自行涮燙,以免失了鍋料鮮嫩,也就是品個味道,更別提再到鍋裡涮肉,或用些猪肝、蝦仁等易將湯弄濁的食材,可就有點煞風景了。

至於菊花鍋的源起,一說來自開封豫菜,或屯溪「紫雲樓」徽菜,還有說傳自西安御膳的說法都有。不過相較於北京的生火鍋追求淡雅的氛圍,中原的吃法顯得澎拜些,是把菊花鍋作為一道宴客菜餚。

首先,先讓菊花清香滲入旺火燒熱、以口蘑、海米、昆布吊好的鶏湯底後,再將生料如鮮魚、海參、魷魚絲、蝦肉、牛柳、猪裏脊、鶏脯、鶏肫、腰片,加上炸粉絲、白菜心、撒子等食材放入鍋中燙熟,蘸汁食用。吃完生料後,再加入嫩豆腐、嫩菠菜、雞蛋與胡椒、韭黃並調製成湯飲用。

不過也有一說,菊花鍋係源自川菜,成都人冬天用奶湯底、秋天用清湯。奶湯顔色乳白,是用鶏鴨、肚、肘、猪骨久熬而得的老火肉湯。清湯看似一汪清水,卻如開水白菜一般,用鶏、鴨、排骨、火腿來吊湯底,再以鶏脯肉、猪瘦肉反覆清掃雜質,最後掃到淺茶色,不留一星油光方成。

川派菊花鍋子同樣講究的是雅致,現涮現食,以葷托素;所以生片也不帶豬、牛、海鮮等食材,撒子、粉絲等配料須用頭鍋油炸,以防走油,或妨了鍋底熱氣騰騰帶出的菊花清香,同時通常以宴席壓軸湯菜上桌做結。

就是因為手續繁複、講究,加上用料精細,菊花鍋時常是道入不敷出的菜餚,現在重慶成都就算有菊花鍋,也都是工序較簡易的奶鍋底。

試想,如唐魯孫所記,下鍋的白菊多半是酒家自家櫃上養的,就那麼十幾盆,過油的食料為了口感一律用頭道油,這盆火鍋得要多少錢?所以菊花鍋子多半是應酬熟客的敬菜,菜單上沒有,也不能點單,只供熟客,至於價錢,當然是看著辦啦。給少了,關係與交情不到,大略明年此時可就吃不到了。

菊花鍋子有這麼多地方標榜為特色名菜,當然也是因為老佛爺愛吃了,跟著官員出巡鎮守各地也就流行開來,水漲船高。除了山東、廣東之外,江蘇、上海等地的菊花暖鍋也頗聞名。

江浙的菊花暖鍋一說是以魚骨與薑片煮沸後濾出高湯,再行放入白菊煮沸而得鍋底。之後以切碎的大白菜鋪在火鍋底部,陸續放入粉絲、蝦米、肉料、丸類、香菇、冬筍片、海參、熏魚、鹹肉等,再加入鍋底高湯熬燉而得。

但有一說,所謂江浙菊花暖鍋中的菊花並非必要,而是形容此等什錦火鍋做料豐富有層次,以形似菊花而得名,鍋底也由江浙火鍋慣用的雞湯底取代。

倒是連雅堂的台灣風土記載中,有道「菊花魚」為臺南佳饌,「其製法與廣東之魚鍋略相似」,「唯以都督魚切成薄片,湯沸時與菊花同下」,夾而食之,清芬甘脆。他認為與晉朝張翰「因見秋風起,乃思吳中菰菜、蓴羹、鱸魚膾」得以相提並論。也為流傳到台灣料理的菊花鍋,留下難得的文字記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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